游戏制作人尤卡：从腾讯辞职后的疲惫与斗战神的封神之路

吴彦宇|作者

精诚编辑部 | 来源

2014年，原本应该在腾讯29层办公的游戏制作人Yuka（冯骥饰）在深圳一家工厂蹲在地上擦墙，一边吃泡面一边自言自语。说到每天堵在办公楼楼下的20名《战神》玩家时，他眼神黯淡。在拍摄这段视频向玩家道歉解释后，他选择从腾讯辞职。

同年，腾讯天美工作室手游《天天系列》大获成功，其掌门人姚晓光的履历也更新为副总裁。他经常穿着简单的T恤或衬衫，温文尔雅，皮肤白皙。后来，姚晓光做出了被人民日报批评的国民手游《王者荣耀》。但早年在盛大工作时，办公室墙上就贴着一张纸条：让我们悄悄超越（暴雪）。

离开腾讯后，Yuka 感到身心疲惫。《斗战神》这款差点成为传奇的游戏，已经完全沦为赚钱工具。他选择从头再来，与六位怀揣热血辞职的同事创办了“游戏科学”，还忍着恶心做了一款山寨《刀塔传奇》的游戏：百将通。目的很简单，不为理想，只为生存。

就在《百将传》正式上线两个月后，2015年7月，天美旗下的《战神》悄然开始测试，后来有了新名字《王者荣耀》。但在最初的内部竞争中，《战神》被光子工作室的《全民超神》彻底击败。当决定复制端游《英雄联盟》重新制作时，天美和姚晓光获得了胜利。

比Yuka大7岁的姚晓光成为了人生赢家。2017年，媒体曝出他斥资近亿元在香港购房。“王者荣耀创始人”、“腾讯副总裁”等光鲜的头衔让他接连出现在各大媒体上。但他和Yuka还有一个未完成的梦想：为中国玩家制作一款《暗黑破坏神》。

然而，两人似乎都选择忘却梦想，继续在手游的路上义无反顾地向前冲。其实，自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以来，马化腾就做出了“手游将率先实现规模化盈利”的判断。中国手游也在模仿和创业的浪潮中不断进化，奔赴海外，称霸移动端。但面对PC端和主机端的优质制作，我们的大厂们干脆就投降了。

于是2020年，腾讯游戏两大元老相继公布了自己的“野心”：6月，天美披露了3A大作计划；8月，游戏科学播出了轰动游戏圈的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实操视频，播出仅仅两个小时就成为哔哩哔哩最热视频，微博、知乎、抖音等各大平台都在热议这款游戏。

看来，中国游戏登上“珠穆朗玛峰”顶峰的时候已经到了。

腾讯要洗清自己的名声了吗？

腾讯曾经是国内最想开发精品自研游戏的公司，并且已经行动了起来。

2011年4月，呼啸的北风盘旋在城市上空。在798艺术区，腾讯举行了2011年度游戏发布会。只有老玩家才知道：用心创作（工资），开心玩。在场的腾讯员工全都很高兴，大概是因为刚过完年，领了工资。记者也面带笑容，采访了《战神》的两位主创。

28岁的Yuka是《战神》的总策划，他盯着镜头，露出开心的笑容。他身材瘦削，但发际线在后移。比Yuka矮半个头的是《悟空传》的编剧金和哉，他在腾讯工作两年，志在为《战神》搭建世界观。期间，记者们的问题全部都指向金和哉，Yuka忍不住抢过话筒，回答了一个。

虽然两人正在开发一款让无数中国玩家未来期盼的游戏，但当时他们只完成了一部分，因此外界并没有过多关注，毕竟懂行的人都知道，腾讯自研游戏当时的口碑是怎样的。在腾讯内部，《战神》从上到下都备受期待，因为为了扭转公众对自家产品的坏印象，他们对这款游戏“不求赚钱，只求口碑”。

请注意这不是玩笑。

熟悉腾讯的朋友都知道，2011年初，3Q大战刚刚结束不久，骂马化腾就成了当时中国互联网的政治正确，所以腾讯高层想打造口碑产品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。《腾讯传》记载“马化腾累得筋疲力尽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‘产品信仰’”。华尔街大资本家高盛也直言：腾讯管理层太保守了。”

这一指控严重脱离事实。早在2008年，腾讯就雄心勃勃地要用自家引擎“Atom”打造一款2.5D自研网游。在领导看到《寻仙》运营者Yuka写的西游记题材策划后，便将其提拔为新项目总策划，并赋予了很大的自主权，嚣张到要和金鹤载一起联手打造一个全新的“西游记世界”。

2013年，窦正和推出了一张在网游史上留下深刻印象的宣传CG：《万兽来袭》。这张CG当时花费了八位数，邀请了《阿凡达》团队前期拍摄，并请国内顶尖团队原子动画制作。为了这笔钱，腾讯内部出现了很大分歧，最后一位高层决定，“为了游戏的口碑，值得赌一把。”

谁能想到，“太用心”三个字，竟然成为《战神》陨落的根本原因。

年底的时候，斗战神同时在线人数超60万，口碑在玩家中十分火爆，这还只是代理游戏DNF用户数的十分之一。但随着魔兽之城第四版更新，引入了不成熟的社交玩法“宗门”，口碑一落千丈，不再是腾讯的宠儿。要知道这款游戏是腾讯倾注了大量资源和时间打造的，打磨时间超过了腾讯一般产品的三倍。

游戏上线之后，制作组缓慢的更新速度根本赶不上玩家辛苦打磨的速度。当时游戏的卖点是：故事、剧情、战斗，这也是最耗时的部分。但玩家们等不及了，甚至跑到腾讯大楼底下堵住优香。因此《战神》只有前三章是经典，还留下了一句话：“尸骨无存，西游无补。”

2014 年 6 月，没人知道斗正团队发生了什么，核心团队纷纷选择辞职。但有一点是清楚的，这款游戏是一个半成品，只是一个想一夜成名的家伙交的学费。因为上线之初职业平衡做得不好，每隔几天就要修改一次。最终，投资方无法承担制作游戏的巨额成本，沉迷于 Yuka 故事的玩家们只能遭殃。

在端游口碑项目彻底失败之后，腾讯变得更加强大。

征服移动游戏时代

大举撤军端游，是腾讯最理智、最冷血的决定，也是有预谋的。

2012年，在一次腾讯公司战略会议上，张小龙让互联网想起了一次著名的“8小时”演讲。其实，当时邀请了三位产品经理，与各业务线负责人分享产品经验。一位是当时备受关注的手机浏览器业务负责人钟祥平，另一位则是“琳琅天上”游戏工作室负责人姚晓光。

姚晓光能站上这个舞台，多少让人有些意外。因为当时整个腾讯互娱都在全力宣传《斗罗大陆》，不断向外界宣扬《斗罗大陆》是腾讯次世代产品的代表作，甚至要在文学、影视、游戏三大矩阵发力。而与此同时，琳琅自研的MMO端游《龙在天》更像是备胎。但姚晓光很爱笑，这或许也预示着爱笑的男人也很幸运。

到了下半年，微信已经有了2亿用户。马化腾发表演讲，说了很多。他首先说，前几年页游发展得很好，但未来情况会有所不同。“移动互联网第一个大规模盈利可能就是在手游。”老板的眼光当然没有错。当时，智能手机出货量首次超过PC，《我叫MT》、《大神》等标志性产品直接刷新了行业的认知。

但腾讯却很尴尬，因为没有人知道如何做手机游戏。

姚晓光，图片来自网络

COO任宇欣任用爱将，把开发手游的重任交给了姚晓光。腾讯在这场手游大战中部署了最高级别的阵容：马化腾、任宇欣、马小铁、曾宇、姚晓光、王晓明。为了增加胜算，任宇欣还扭转“计划经济”，专项派人，提供专项资源，整合微信、QQ手机、应用商店等资源全力支持，先期开发了5款战略级精品。

但马晓轶提出一个要求：你可以让我忙着不代理国外作品，但你得保证自主研发的作品是世界级的。这让只懂端游的姚晓光很担心。关键时刻，曾宇挺身而出，将自己在上海专注手游研发的120人团队，连同管理顾问一起，交给了“国库”。次年，曾宇辞职。

2012年12月12日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，以姚晓光为核心的天美逸游工作室成立了。他大概也没有想到，这会是一个艰难的工作，在一个价值数千亿的公司里，协调这么多跨部门的资源，难度非常大。

姚晓光精心挑选了两条核心产品线的团队，让他们一起去深圳出差，郑重地把他们命名为“深圳战士”。2013年的一天，张志东见到姚晓光，问道：“你们团队够拼命吗？前11周，张小龙没有一个人晚上12点前回家。”姚晓光笑着说：“从开发第一天开始，就没有人12点前下班。”

加班是避免不了的，毕竟这是腾讯史上最大规模的跨部门协作：横跨五大事业群，共计14个部门。因此，姚晓光反复向天美人强调，要“勇于吃亏，不能心急”。比如，与微信的SDK对接方案完成后，微信突然更改接入方式，要求三周内完成。

显然，姚晓光只管着自己的团队，虽然成功开发了《爱消除》，并定为微信首款游戏，但在微信5.0上线当天，微信在未咨询天美的情况下，就做了一款“射击飞机”游戏，引爆了市场。但姚晓光却很佛系，接受记者采访时，他表示：得感谢小龙。

“天天系列”最终的成绩非常不错，毕竟每一款产品都借鉴了三部以上世界顶级作品。这也被《有效竞品分析》作者张在望总结为“抄超级赚钱”的产品方法论。2014年，腾讯八大游戏工作室重组为四大工作室群，琳琅、天美易游、卧龙全部合并为天美，姚晓光执掌，次年，他打造了《王者荣耀》。

2014年腾讯年会上，有一个小插曲，斗正团队播放了一段视频，叫做《就这么干吧》，在视频里他们唱到：五年的努力，我们有什么成就呢？不如一天的剑灵，打打飞机吧。

市场培育的“铁三角”

在中国，游戏行业经过多年的发展，已经形成玩家、企业、市场三者畸形的三角关系，他们共同制造了三个无法解决的问题：把自己当大众、把商业当理想、把沉迷当现象。

第一，把自己当大众。很多人喜欢把自己“想象”成大众，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。比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实机操作视频出来之后，本质上只是局部现象。对于单机游戏这个品类来说，《黑神话》的出现并没有带来什么颠覆性的创新，它的受众也丝毫没有变化，只是一小群喜欢动作游戏的玩家。

但舆论与资本同时达到高潮。在哔哩哔哩、微博、抖音、知乎上，《黑神话》成为当天最热的话题。间接持有游戏科学4%股份的华谊兄弟股价当天涨停，次日飙升8%。单从发布的视频来看，《黑神话》是一款足够优秀的国产游戏。所以一旦习惯了“国产”二字，人们就会忽略这只是一个本土现象。

其次，把商业当成一种理想。游戏的本质是一种商业现象，是一种服务行业，是一种利益的结合，甚至是一种产业体系。但很多人没有想清楚，这是一个“好产品用户才会买账”的选择。游戏的生命周期、运营能力的高低、制作水平的优劣、人才的供给，本质上都是围绕着“钱”来判断的。

游戏圈一直有一个老话题，“中国为什么没有3A？”知乎上有位用户总结的很有意思：国外厂商做3A游戏就是为了赚大钱，虽然投入大，但用户愿意付费。而中国厂商如果投入大笔资金做3A游戏，他们的用户很不愿意付费，有的用户宁愿玩盗版游戏，或者免费获得游戏。公开数据显示，2019年，中国单机游戏实际收入只有6.4亿，而手游市场规模是1947亿。

显然，在中国，不发展手游、专注大型单机制作，是一种理想追求，也是一种慈善行为。

最后，把沉迷当成一种现象来看待。现在我们纵观中国商业社会的主流产品，无论是手游、短视频、长视频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：占用用户的时间。时间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标准，在很多大公司的财报上，我们都能看到一个数据项“用户时间”。所以，这就导致了有公司刻意去研究用户，让用户沉迷。

在挟持话语权的媒体世界里，过去人们喜欢批判游戏是“精神鸦片”，现在则热衷于评论抖音这种短视频现象。但总会有愤怒的年轻人跳出来，揭露这群伪精英。游戏策划Yuka在2006年写过一篇题为《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》的文章，文中写道：我们成了专业医生，研究如何增加患者对药物的依赖，不断完善“鸦片”的提纯工艺。

在这三个无解问题的交织之下，游戏玩家的主要群体被分成了三类：理想主义、现实主义、乌托邦主义。理想主义能看清中国游戏的现状，比如游戏科学这样的工作室，一边做手游养活自己，一边立志打造大制作。现实主义则在迎合市场的道路上，苦苦耕耘，永不回头。乌托邦主义最有意思，敲敲键盘就能拯救世界。

中国游戏行业已经过去了三十年，有人辞职，有人迷茫，有人想当西楚霸王。

腾讯的“危险游戏”

2019年11月，腾讯研究院曾发表过一篇旗帜鲜明的文章，题为《云游戏为何说是未来的战略堡垒？》

当时，游戏行业正处于寒冬，版号问题成为悬在行业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为了提振大家的信心，腾讯研究院直接对下一个游戏时代做出了判断：谁先抢占云游戏市场，谁就更有可能在未来掌握游戏行业的命脉。这就是为什么说云游戏是未来的战略堡垒。

腾讯对游戏时代变化的把握是其一大特点，PC游戏时代凭借《穿越火线》《地下城与勇士》等发行突围，2013年移动游戏革命中，腾讯牢牢调动多部门资源，占据领先地位。2019年前后，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，腾讯的START云游戏开放测试，但在竞争对手中却十分不起眼，甚至平庸。

云游戏给行业带来的最大改变，就是打破了硬件的束缚，将主机、PC、手机融为一体。不过START的游戏是在PC端玩的，很像套娃产品。相比之下，谷歌的游戏可以在移动端操作，但只需要定制的控制器。即便没有实现大的颠覆，但方向还是对的。

云游戏仍然是一种吸引用户时间的产品，便携性意味着它在大众中很受欢迎。

还有一个问题值得业界深思，整个游戏行业的主流已经将下一个时代确定为“云游戏”。那么云游戏是5G带来的唯一想象吗？答案是否定的。大洋彼岸，一位硅谷顶级投资人曾说：技术的本质，就是填充更多的可能性。

电影《头号玩家》中的“绿洲”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虚拟世界，这一场景或许在今天就已实现。腾讯研究院许思言博士在知乎上探讨：区块链游戏的未来或许就是“绿洲”。我们无从判断这个观点是否准确，但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。

让我们抛开理性与感性，大胆展望游戏的未来。当5G带来无延迟的传输速度，云游戏打破硬件的束缚，在VR设备中，通过区块链技术取消中心化服务器，让每个玩家都充当一个小型服务器。游戏机制公开透明，是一个虚拟可见的社区。财产可以随意处置，数字货币成为主流。

这个时代真的离我们很远吗？答案是否定的。它比突破核反应堆容易，但难度很大，因为它需要技术、经济、政治、文化等多方面的整合。

从消息中，我们多少能窥见腾讯的战略动作：2018年，发布首款区块链游戏《一起来捉妖》和首款VR头盔——TenVR；2019年，成立未来网络实验室，组建专注于5G技术与应用的研究团队；年底斗战神什么职业，发布云游戏平台START，并发内部文件成立数字货币研究项目组。

《黑悟空》的回归，恰恰是一个工作室该出的优质内容。成为《头号玩家》对于巨头科技公司来说是一场危险的游戏，因为这注定是一场赢家通吃的游戏。

参考：

1.腾讯方法，潘冬燕，王晓明

2.腾讯游戏《战神》最有望爆红，衰落背后悲哀揭晓 芒果冰

3. 要想成为像张小龙一样的“神”，就差一个给他写文章的人——木村拓哉